【APH】蛮荒情场(上)

  渣排版文字版,不知道啥时候被吞,听说微博打不开………搞了两个,占tag致歉

粗口,

每个人都有点毛病 

第一人称预警





summary:人到中年,万事迷茫





000

"人生在世三万天,趣果有间,孤独无解。"






001

大抵是上个月,我侄子玩我手机的时候下载了个有毒的软件,搞的整个手机废掉,我拿去修,修手机的小哥看了一眼,直接跟我讲,不修了,修不好的。我因此才换了部新手机。

有的人好似从来都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脚步,譬如我,当全家人都争先恐后地换上最新款的iphone,只有我还拿着当年那部诺基亚,现在拿出来,好似古董,不过当年拿出来,好歹是触屏机还没那么普及的时候,风光得很。

我有点难过的,毕竟我份人十分恋旧,不过换上新手机,最兴奋的不是我,是家里的小孩子,侄子又兴冲冲地趴在我腿上两眼放光:"小姨,我听说爱疯6S好好用噢。"

"关你乜事?"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人仔小小不学好,搞坏人家手机都不知脸红。"

侄子有点委屈:"我都唔知有毒啊……"

人就是这样,天生就有为自己找借口的能力。连这么小的小孩子都对此应用自如。

新手机不知为什么自动同步了我的微信,为了满足家里一群长辈对家庭群一个人也不能落下的要求,我只能重新登陆冷落好几年的微信,又要上qq去验证,说真,现代社交软件真的很鬼麻烦。

我很多年没登陆QQ了,也觉得没必要再登陆,因为那些人始终就像心中隐隐骚动又不敢触碰的往事,我怕我一打破这种安稳的尘封,又要重新揭开伤疤,老实说我至今不知怎么评价这段日子。

登陆界面也很陌生,以前轻聊版没那么麻烦。登陆之后,没想到我号还在那里,我有一秒钟的退缩,但是下一秒,我侄子唯恐天下不乱地指着我手机大叫

"小姨!小姨好多信息啊!"

我想打人。

我看到确实很多信息,来自王耀的,亚瑟的,阿尔弗雷德的,还有最多的是来自弗朗西斯的。

恍惚间有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在脑中闪过,不过稍纵即逝,快得看不清人脸。

过了几天,我以为这事就这样了了。但阿尔弗突然打了我电话,说他在丽江有家酒吧,希望我去丽江聚聚。

我说我快奔三,老女人一个,去这种艳遇之都搞什么。

"哈哈,来啦,大家难得聚聚。"他那边很吵,说话又含含糊糊,我听不太清。

他一直都这样,好像咬准了我一定会去,也不多做劝说,直接发了地址给我,叮嘱我一定要去。

他这个人吧,就是很自我,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叫人很拿他没办法的。我本身不打算去了,但是不知为何,那通电话好似一块纳块,扔进我犹如止水的心里,滋滋的开始撩起瘙痒。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拉着行李到了丽江了。

丽江我又经常听身边的人讲起来,稍稍年轻的时候,同事都很中意去的,可能年轻时候多走走是有道理的,如果当时我肯同她们一起去,都不至于现下一点不识路,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暮春时节,所幸是淡季,人就不是很多。问了几转路,很快就到了阿尔弗雷德的酒吧那条路,少一些市井气息,多几分古朴典雅。

其实这时候丽江是好看的,古城就该如此,两旁道路有李花,所谓桃李桃李,桃花谢尽,李花却也短命,一场雨,第二天又是异地凌乱的残花了。流水会在某个转角偶遇,潺潺水声掩盖脚步声,青石板路上有夜雨未干透的湿润痕迹,人少的地方甚至有青苔,很是滑。

春天是残忍的,暮春尤甚,往往今朝花千树,明夜乱残红,只匆匆一面的繁华,就甩了身后一片残败的颓乱赶赴夏日繁荫。

我又显得很突兀,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了成十分钟,才拿出电话打给阿尔弗雷德。

"…我,我好像找到了,不过好像又没找到。我四周好像没什么店门开业。"

"唔……"他好像刚睡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穿衣服:"你等一下,我现在下来。"

他挺有钱的,租这么大店面,我听说丽江古城租金都很贵,加之很多领导喜欢组团来丽江玩,捞金也是一块肥肉。

我见到他了,和以前没什么变化,高了一点,其他基本上一模一样。他热情地接过我的行李箱就往店里拖,我慌忙地说:"我还是找客栈吧。"

"丽江找客栈,宰死你,当你自己钱多?"阿尔弗雷德翻了个白眼。他真的一点都不同我客气,反而是我这装模作样的生分显得做作又唐突。

这样也好,同以前一样就好。我们几个人以前很要好的。讲起话来半分不客气,钱包都是五个丢在一起要用的时候随便顺一个去用,只不过阿尔弗雷德的被用的最多。

我们几个高中认识的,我们学校弄名其妙就一堆外国人,美其名曰国际学校,其实就是个类似于外语学院附中这样的东西,大家都是学讲话的,也不生分。开学第一日我就迟到,所以只有教室最后几个座位给我挑,其实没得挑,我那时候对那几个外国人都敬而远之,然后灰溜溜地坐在那个靠近中国人的座位上。

"点名没啊?"我自来熟的,把书包一塞就开始同旁边那个男的搭话。他看起来无聊死了,眯着眼睡觉,听到我讲话才勉强抬抬头:"还没。一直在吹水。"

点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叫王耀。顺便自我认定他是我们班甚至我们学校最好看的中国人。我和他熟得很快,因为我们都不是很落力读书,基本上就是混混日子,到了考试之前才开始借人家笔记补抱抱佛脚。不过同我不同的是,他好像不是很care成绩,我没他们富二代这么洒脱,小康家庭还指望我一个独女出人头地。

学生是很容易彼此认识的,很快我们就确定了往后几年的朋友圈,其实就是后面那堆人,分别是,我,王耀和一个叫做阿尔弗雷德的美国人,一个叫做亚瑟的英国人。后来,因为亚瑟的发小弗朗西斯是隔壁法语班的,经常来找他,我们也熟起来了。

回忆过去高中生涯,别人都在忙着学习和恋爱,我也大概相似,忙着边玩边学和暗恋。是的,如你所见,那时候韩流盛行,大众审美决定了弗朗西斯和王耀这种雌雄莫辨的花美男最吃香,王耀和我太熟了,他吃麻辣香锅的时候满面红油的样子还在我手机里,太熟了反而我实在喜欢不起来,所以偏偏就看上隔壁班那个弗朗西斯。为此我还挑灯夜读学法语,为的就是成为一堆天天粘着他搭话的女生里比较有水平的一个。

我同他痴缠很多年了,前年这个时候我们刚刚离婚。我不知怎么解释,有时候爱情真是不可与婚姻同。

也是那次离婚之后,我就不大敢同他们联系了,因为我知道弗朗西斯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洒脱的,但我就不是了,我给了他太多爱情了,搞得我自己现在很难再爱上谁,也很难再敢开始谈感情。那段时间基本上闭门不出,也不和人联系,知道这情况的王耀当时就打了电话过来骂我痴线,神经病,又煲了一晚上电话粥,叨叨絮絮女孩子不要因为一段感情的失败就对爱情心灰意冷现在拍拍拖也好一辈子不结婚也好我们罩你……

我想起高中那阵子我们角色是调过来的,那时候王耀一边喜欢亚瑟一边又和阿尔弗雷德纠缠不清,我说人家脸好看,泡都泡鬼佬的噢?他当场就扔了我奶茶的吸管。

"狗屎,不要废话。下星期一考试你知不知道?"

王耀吸了口奶茶,斜过眼睛看我。

"考试?不存在的。"

我呵呵一声。

"你这么浪,成绩还这么好,晚上肯定熬夜吧。"王耀说:"你看看你,黑眼圈像国宝,人家弗朗中意温柔可人的小女孩的,不像你,黄皮黑眼圈,头发油腻腻,妆都不化。"

"哦,我操你妈。"

我心不在焉。他说的有道理啊,人家确实不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

人贵在自知之明,多年以来这点让我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从相识那时开始我就知,我和他们所有人不一样的,我要担心很多他们不用担心的事情,生活不同,环境不同,观念不同,阶级不同。我那时候选择拼命迎合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态度,改变自己的观念,背地里付出更多来完善我和他们天生就有差距的地方,比如,我会开始留意打扮,会挑灯夜读,会暗自省钱,会做很多不会说出口的事情。

不过,弗朗西斯整个高中甚至我怀疑直到离婚都没有真正爱上我,我觉得这就很挫败,如果成绩不好,我可以搏命刷题背题,如果长的丑,又可以化妆打扮甚至动刀子也是没问题的,如果没钱,就去做兼职或者省着用,好像世间万物都有出路,唯独他不中意我这一件事,就是死也翻不过去的定论。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亚瑟也来看过我,在去年春节的时候。他说在我们城市了,给了我电话,我就出去和他吃顿饭了。我问他王耀知道你来吗。他说不知道。我就猜想他们可能感情不是很稳定了,果然后来就分了手。人生无常,我以为我们会好一辈子,但是而立之年尚未到,散就散了一半。

王耀后来也和我草草见过几面,听说他和亚瑟分手之后就到处去旅游,好一个天涯浪子,看他朋友圈,只发风景,好似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不过拍的就很有禅意。我问过他,你是不是皈依佛门了,他没回答,拍了张照片给我,图片上是他的背影,头发更长了,好像这些年没剪过。他笑着自嘲:"我剪不断三千烦恼丝,哪能远离俗尘烦恼事?"

春天就随簌簌落花去了,离婚之后家里人安排我和一个叫王濠镜的医生相亲,彼此感觉还不错,听说他原来是协和的医生,他也很是满意我还过得去的背景,就处着看看。那医生呢,人长的斯斯文文,又好看,我看他长的有点像王耀这么一说你就知道他脸过得去了,人也很斯文的,温润如玉,又风趣,像以前那些香港小生,又安安分分不乱搞。家里人都很满意。

谈起这件事,王耀沉默了很久,才说,这样也好,你们很登对,你又很泼辣,要有一个人包容你才是要过日子的。总之,他对你要很好,我们才放心把你交给他的。

不论如何,我觉得他变了,怎么说——他以前也洒脱,只不过没现在这幅身在江湖心在天涯,好似永远游走在人世间边缘的样子,什么都看得清,又什么都看得开。

这些年来我们几个四方零落,只散散碎碎听说一点彼此的闻说,好像他个人生活变故不小,那时候为了亚瑟和家里人出柜的时候被赶出家门,后来老爷子舍不得长子,他又犟脾气不肯回去,就一直在外飘荡,大病几场,又分了几个似是而非的情人。

他们家老爷子去世的时候我竟然也有幸去了一下,还是那时候我才知道,靠,原来我差不多要做王耀弟媳了,没想到他还大我两岁。

那时候也是快春节的了,我还在他们家老宅子住了一阵。老人去世本是哀事一件,但是春节喜气洋洋,不该年头讨论这些白事,奶奶就兴高采烈地拉着我的手:"阿妹今年多大啦?"

"廿有五六了。"我不好意思地说。

"噢…那也不小了噢,要快点同镜仔完婚喽,大仔我和老头子不指望了,好歹要二仔快点娶个媳妇我们才安心呐。"

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想不到她这样认同我不知是好事坏事。

"人家还没答应我啊,奶奶唔好吓到人家。"王濠镜看来是挣脱七大姑八大姨的审讯了,笑着走过来加入我们,看到他我又如同看到救兵。

奶奶咯咯地笑。

他家大业大,有钱有势,又很低调,想来也是很多人理想中的结婚对象了,只不过我不知为何,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结婚。

"怎么说,我好像都没有谈过什么像样的恋爱。"我和王濠镜在花园散步时我就一边拨弄那些盛怒的红梅一边说:"好像也是急着结婚的年纪了,不过我又的确不是那么急的。你如果急着领证,我可能就不……"

"我不急。"他温柔地替我拢了拢外套,又轻轻牵我的手:"我会等到你准备好,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你想领证,就给我电话,我们马上去领证。"

"真的吗?"我失笑。

"我一直随身带着九块钱和户口本。"他很是幽默,却又的确是真心。

春节我收到不少人的祝福信息,亚瑟和阿尔弗雷德打了越洋电话来,他们和王耀现在一起在澳大利亚玩,反季节旅游好像很爽,看他们发的照片,我表示无比羡慕。拍了王宅园林的景色发到我们几个的聊天群里。

"好有钱啊!安娜你发达啦?"阿尔弗雷德发了几个很夸张的小黄脸表情。

安娜是我,读外语学院的时候随便起的名字,我本名太拗口他们读不来。

"没啊,朋友家。"

"男朋友?见过家长了吗?"

亚瑟也出来冒泡。

"嗯。"我犹豫了一下,才抬起手指打字:"是啊,男朋友,现在见家长,可能差不多就扯证了。"

"………这是,我家…"王耀突然间出来说一句。大家突然就沉默了,尴尬的气息扑面而来。

社交网络好似一张网,把人情兜在一处,又彼此难以靠近难以挣开。隔着一张屏幕,他们看不到我欲言又止的表情,我也同样不知道对面是怎样的情况,我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很多。

我不知道,例如

弗朗西斯其实一直在窥屏,今年的春节是他恢复单身的第一个春节,本应寻欢作乐,何奈蓦然就没有那种热情了,从前在中国生活太习惯这几天的特殊的热闹。推了几个火辣辣的美女的约,他点了根烟,坐在阳台看外面纷纷扬扬白雪世界。离婚之后,他就回法国了。本想着前妻也没有这么刻骨铭心,他都怀疑,这多年来究竟在一起是因为那时候好得太过的感情,还是因为的确心动过的爱情。不过她一旦不在,就诸多不适,这段短暂的婚姻他自己都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是对或错。

现在又突然就告诉他,你前妻要二婚了。他就会嗤之以鼻,你看看,这个女人,说多爱我,不一样是一离婚就去再婚,快过换衣服。

明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是这种不可言述的不甘和寂寞到底从何而来?

前妻是个好女人,总的来说,虽然她的确不是自己理想型,没有大胸翘臀,没有火辣辣的红发,也没有小鸟依人的甜蜜,她像王耀一样看起来很随性,都是性情中人,江湖之大无处安身,好像少年抱剑去,斩尽春风未肯归。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心动应该是有一次约会,他迟到,前妻倚在桥上等他,夜色亭林四下无人,唯有夏虫明柳,月色清清楚楚,前妻穿着红色长裙在旁若无人的逗弄飞虫,唱明月几时有。

他应该是很爱前妻的,只不过这种感情太习以为常,原来好得不能再好的几个人的友情已经使得感情趋于饱和,因而没有太大反差。

很神奇吧,爱情可以比婚姻迟来一步。他好像觉得自己一世都在迟到,上学迟到,约会迟到,结婚迟到,连爱一个人的冲动都会迟到。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他抽着烟,疲惫地闭上眼,白色烟雾缭绕被白雪打散,四处奔波远去无踪。脑海里全是被往事掩埋得差不多的生涩歌声。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路奔波来丽江,阿尔弗雷德店里给我做了一顿味道很不错的菜,吃过之后阿尔弗雷德给了我一间房睡,我也就不客气了,倒头就睡。睡的天昏地暗,叫都叫不醒。

我没同家里人说我来丽江了,就说出去散散心,我妈搓麻将,看都懒得看我。我万分没有想到,等我睡醒下楼的时候,会看到这样一副久违的画面。

我就扯着大一码睡裙从楼梯上跑下来大叫:"阿尔肥!!阿尔肥!wifi断啦!!"

走到一半楼梯,看到楼下几个人惊恐地看着我。他们分别是,背着行囊拿着行李的王耀,亚瑟,还有穿的同样骚气的弗朗西斯。

我尴尬极了。

还是王耀出来救场,他自然而然地上来搂住我的肩,把我带过去:"二肥长本事了,安娜叫过来,也没跟我们打声招呼。"

我才知道他们过去几年时不时就聚一下,但是每次我都很少赴约,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耀已经和阿尔弗雷德在一起了,还如胶似漆。

这就真是,人有悲欢离合,我相信遇见前任的尴尬我和亚瑟身同感受。

我和他们分别打了招呼,目光一直回避着弗朗西斯,但那道过于灼热的目光烫的我实在后背难受。我方才不情不愿地转头去:"嗨,弗朗西斯,估不到在这里见面了。"

“好巧啊,安娜。”他同样从容地打了招呼,我觉得我在他面前好像永远都很难表现得和他一样洒脱,什么都可以当做过眼烟云,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是面对一场失败的婚姻,对我来讲就不单止如此了,因为我一见到他就会即刻想起我年轻的时候那场卑微又惨淡到极点的恋情。我真是,我可能,可能是要一世人都没办法淡若无痕地提起那些往事的。

阿尔弗雷德这时候掐着点就回来了,他健气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嗨!大家都到了吗?!我买了好多菜啊!”

“噢,你快点给我拿去做吧。”王耀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阿尔弗雷德毫不避嫌顺势就拉过王耀亲了一口,完了还要傻笑。真是,好似永远长不大,恋爱也是,纯情的样子同高中的时候实无差别。

我看见亚瑟低垂着眼眸,于是我上前去帮忙把阿尔弗雷德放在那儿的一串钥匙拆开成一根一根,分发给他们:“眉毛,你快点挑一个房间。”

“你在哪个?”他抬头问我。

“我是第二个,二肥昨晚给我的。”

“那我住你旁边吧。”亚瑟提起行李箱示意我带路,我看了弗朗西斯一眼,把剩下的钥匙递给他,又急忙忙转身去了。王耀是和阿尔弗雷德住在一间的,我都不用担心他,我只是不想住太近他们,省的半夜听活春宫。

晚饭吃的早,因为晚上酒吧开业,要做生意,大概四点多五点,我们就开台吃饭了,那时候正是黄昏,温柔的金铜色夕阳笼罩着古城,细小尘埃弥漫像金色雾纱,半轮月上桥头,人约黄昏后,静静地淌过后院流水,波光粼粼似金银碎片。一城澄澈的是断断续续的杜鹃啼,花也寂静,人也寂静。

都是情怀使然,一旦浸染人间炊烟,总也是一方故景。

晚餐是王耀做的,老实说他手艺真的是非常惊人,做一桌色香味俱全,如果他是个女人,凭这手本事就可以嫁的很不错了。端上来的时候我们全部风度尽失,一个个把碗敲得哐哐响好似一群乞丐,此起彼伏大叫“妈咪我要饮汤!”“妈咪我要食饭!”“妈咪要鸡腿!”

王耀举着一个油烫烫的冒热烟的锅铲冲出来,我们一致正襟危坐:“没事,没事,耀哥吃饭,耀哥辛苦了。”

王耀做汤尤其好吃,我记得以前我们高中考试之前去他家扎堆复习,都是挤在他房间,两三个人抄一本笔记,然后他家又常常没人,要他自己做饭我们吃。因而当年都很嫌弃外带食品。

有一次统测,我趴在王耀书桌上奋笔疾书地刷地理题,埋头于农业区位和工业区位的创新题型,屡次举一反三,屡次发现完美避开标准答案。我觉得心烦意乱,后面的阿尔弗雷德拍拍我:“安娜!老师讲过这题没有啊?!”

“有啊!”我愤怒地大叫,我真的很烦,他又偏偏这个时候问我数学:“练习册在书包,你自己翻一下!”

“什么时候讲过?”阿尔弗雷德说。

“因为你睡觉啊。”亚瑟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又坐怀不乱地背政治:“你快点看懂,要考的,最后一道考参数方程的。”

阿尔弗雷德从小就是上帝的宠儿,他脑子很好用的,基本上不怎么用听课,看看书做做题成绩也很不错的但他99%的时间基本不落力读书。就这里面来说,可能就我和亚瑟比较像读书人,王耀也是随便学学,成绩过得去就行。弗朗西斯?不存在的,他根本不怎么念书,像个艺术生来的。

“丟!”我仰天掩面:“乜屌啊。根本就不识!题目都看不懂!”

“什么题····地理?你自己搞吧,没人懂。”亚瑟看了一眼就摆出“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同情我一下。阿尔弗雷德和弗朗西斯在床上看参数方程根本没空理我。

一般我们打的鸡飞狗跳的时候王耀就会一脚踢开门叫我们滚出去吃饭,然后我们就会“唰”地扔掉手里的书飞出去吃饭。这时候亚瑟会悄悄去牵王耀的手。我们都假装看不见,然后若无其事地挡住阿尔弗雷德的视线。

这就是了,那些日子现在回想真是非常陌生又遥远,但我感觉到它的的确确存在过,改变过我,影响过我,甚至讲,拯救过我,在我青涩又骚动,无知又敏感的青春里,我曾经极度害怕孤独,又是他们为我保驾护航。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我没想过以后竟然有一日我会好似瘾君子一样靠着回忆过去这些往事来度日。

所以后来每每听到人家放歌,放到EASON的《最佳损友》我都百感交集想要流泪。

从前共你,促膝把酒倾通宵都不够。

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

保守至到永久,别人如何明白透?

我们现在围在一起吃饭已经很久没有了,今日重聚,这画面竟好似回到过去,只不过彼此纷纷走出少年,时过境迁你我容貌改变,那么心可有变吗?

晚上亚瑟和弗朗西斯打趣说要出去找艳遇,阿尔弗雷德酒吧生意很好的,没空理他们,赶快打发他们滚出去。

我和王耀坐在吧台聊天,酒吧其实应该是音乐酒馆,格调在,情怀在,唱的都是比较小众的歌曲,说是清吧的氛围更像,昏暗的灯光不仅不邪恶反而有种暧昧的温柔,让人觉得很像倾吐心声。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抿着阿尔弗雷德给的特调鸡尾酒,我怀疑只是水蜜桃饮料。

“兜兜转转走了不少地方了。想不到现在都是最想和你们在一起。”他低头一笑,有抬起头来看着上面,眼睛亮亮的,盛满了橘色的光,像是装着一整片夕阳,一整片森林,明明谁都不好过,我们极力述说悲伤,他那双眼却好似从未浸染过沧桑,好似万水千山他孤身闯,某日归来仍是少年模样。

那眼神我太难形容,世上独他王耀一人有,可能他就是这么个遗世独立的人,把时光都凝刻入怀中。

恍惚之间,我好像想起以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三千流云向下淌,阳光细碎地洒在无垠的草地上,目光所及之处莺飞草乱长,斑驳的光影晃得我眼睛睁不开,迷蒙之中我又看到王耀远远地离去,我大声呼叫他听不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自由的灵魂乘着风,就这么向太阳去远行。谁都留不住他,谁都抓不紧他。

我记得我哭着醒来,然后哭得更加凶。

我现在又有千言万语想要同他讲,倾诉曾经可以如数家珍的那些因为想念他而崩溃的瞬间突然如鲠在喉,都泛滥到显得廉价又寻常。

“我····我很想你们。”我最终轻轻地说:“真的,我这些年来都很想你的,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对不起,安娜。我以为你和弗朗在一起就够了,那时候我还是太年轻,总是不懂想多一点,我后来才听说你很难过。我····我不知怎么·····”

“我和弗朗·····不提也罢,因为我始终都是想要自己这么多年来倾注在他身上的感情得到一个结果而已,现在想想,结婚的时候多兴高采烈,离婚的时候就有多悲痛欲绝。”

“他和我办完离婚手续的那晚,我是真的有想过自杀——如果这样他就可以不离婚,不过他始终是要离开我的。我们不适合,我没办法忍受他和其他女人那么亲密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可我总是什么都做的不够,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太泼辣太性情,我有学着做他中意的那种女人,但是我始终都没办法让他满意。因为我······”

我哽咽道,王耀伸手拉把我的脑袋按进他怀里:“好了,安娜,不要说了,离就离了,以后就没有这种事情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真的没有爱上他,其实我很希望我爱上的人是王耀。

他说起了他这些年的经历,同样的,这些年他也是一个人在世间承受风吹雨打,和亚瑟分手之后也是一腔绝望。没有想到自己都为亚瑟向家里出柜,对方仍是不愿意和他公开来,最后甚至告诉他,自己始终是要回去娶一个父母满意的女人,继承家业,做一个中规中矩的英伦精英。

“我也没有要求你出柜的,我早就说过这样做很不理智,你为什么要冲动行事?”

亚瑟一句话就击碎了王耀的坚持。他哪里需要亚瑟的要求啊,只不过是那一颗炙热的心想要让他知道,我愿意跟你走。

没有什么别的,只是他爱你爱得不够多,注定你要吃很多委屈的苦头。

我记得我见过王耀写给亚瑟的情书,别的我不记得了,却有一段刻骨铭心极了:

这森林因你畸生于心房

每朵花都开出你的模样

每棵树都向你疯长

如果你不喜欢光

这里可以没有光

枝叶像要攀着血脉冲出胸膛

这颗心若你喜欢

便愿割下双手奉上

这颗心若你厌恶

便愿割舍逐它流放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刺激的情书,就像捧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还在跳动烫手得吓人。一开始我说你是不是神经病啊,情书写的这么血淋淋,吓死人。

他笑了笑,没说话,结果亚瑟一看完情书立刻跳起来吻他,吻得凶狠极了。让我想起他写的畸形森林,血色百合,亦或是缠绕着玫瑰的枪口。亚瑟爱死他这份疯子一样的激情了,他说王耀就像毒品,每一个吻和拥抱都像致幻剂,一闭眼,世界就颠倒。

可惜了,都是分了手。

应该怎么爱可惜书里从未记载,终于摸索出来但岁月却不回来。

我们就这样,从大家都懵懵懂懂的不懂爱人却最想爱人,到现在透透彻彻不想爱人,却还是不懂爱人。

“后来阿尔弗来找我,跟我说,他愿意和我在一起,公开也行,只要给个机会肯爱他,他就陪我一辈子。”王耀静静地看着吧台里冲着酒保笑的大男孩:“他好像长不大,总是嘻嘻哈哈,傻笑,不过我知道,他其实比谁都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他是在丽江找到我的,所以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了,可能有哪天,我就愿意跟他回去领证结婚过一辈子。他······真的很好。哪怕不是我最开始想要的那个人。”

你看啊,风雨中行走过来,很多道理过了小半生竟才开始学,入迷的终于醒觉。

晚上十一点多,亚瑟和弗朗回来了,酒吧就留给小二打理,阿尔弗雷德固定每晚十一点下班陪王耀,没想到那俩也回了,我们笑着调侃是不是岁数大了钓不到美女,亚瑟冷笑着说性功能还很旺盛没这个忧虑,弗朗西斯笑笑不说话。

我们正要上楼去,亚瑟说回去整理一下工作,我也准备回去房间,突然弗朗西斯就从背后拉住我的手,我着实吓了一跳,但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安娜,我们可以谈一下吗?”

其实我本名叫做池春山,不雅不俗,但他就是不喜欢叫,只有王耀偶尔会叫叫。

“有话就说吧,在这里说没什么的。”我站在楼梯旁边,摆出一副很释然的样子看着他。他也没怎么变,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以前浪漫柔情的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很多复杂的世俗气息,我不中意这样的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都是那个喜欢拜伦和雷阿诺的弗朗西斯。

“你·····过得好吗?”他有些不自然。

真是好笑,好像这句话已经成了现代人久别重逢的标准问候语。我过得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反正都是拜你一手所赐,如果我现在说我过得好得很,你会不会觉得很挫败?

这些话在脑中回绕还是没能说出口,我点点头:“还行吧,都过去了。”

他好像一下子被堵住了喉咙,说不出什么,定定地看着我,我觉得好尴尬,太尴尬了,没离婚的时候他很少这么认真的看我从头发丝到脚趾尖。恰好这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是王濠镜,开心得不禁露出笑容,好似见到救兵。我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手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上去了,男朋友查岗,好烦啊。”

他点点头,笑了一下。

我几乎是冲进房间,嘭的一下摔上门,就背靠着门呼吸急促起来。

我刚才表现得从容不迫吗?笑的够得意吗?够自然吗?

002

“在丽江了吗?”

王濠镜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好似没有为我不发一声的离去感到生气。

“·····嗯。”我很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但是后来又想到,应该是王耀那里走漏的口风。

“住在哪家客栈,住的吃的好不好?”

“住在朋友的客栈。”我没有同他说是酒吧,毕竟解释起来很麻烦:“很不错,是王耀做菜的,他做菜很好吃的。”

“我知道,哈哈哈,我们几个也经常吃他做的菜。”王濠镜好像挺开心:“那你玩的开心点,注意安全,钱不够的话就同我讲。”

“够的,够的。”我连忙说:“你不用太担心我,我们只是老朋友聚聚,没有什么大事情。”

“我听大哥讲了,弗朗西斯也在,这样没事吗?”他大抵知道我从前被弗朗西斯一纸离婚协议伤得多狠,现在倒是关心起来,不过这其中又有多少水分,谁能知。

“嗯,都过去了,我没事的。”我用很快乐的声音说:“你不放心我?还是吃了醋了?”

“是啊,我吃了醋了。”他忍着笑说:“好啦,你快点休息吧,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准备了,那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我爱你,晚安。”他笑着说,然后我们就掐了电话,我正要睡下,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传来一点奇怪的声音,仔细听,好像是喘息声。

噢,丢他老母,活春宫,呵呵。肯定是王耀和阿尔弗雷德在那边做爱,叫这么大声,怕死人家不知道他床上功夫好吗?还是存心不让我睡觉?

我爬起来,正要去踹他俩房门,没想到一拉开门,被外面直直地站着的人吓了个半死。差点撞上他。

“唔啊!”我看清来人之后更加莫名其妙:“眉毛,你大半夜来我房间,怎样啊?劫财还是劫色?我警告你,我有男朋友的!”

亚瑟看上去头发有些乱,看得出来很烦躁:“鬼才劫你,没财没色,还不如去劫王耀。”

“哦。”我面无表情地倚在门边:“所以你三更半夜来敲我门,就是来跟我说你要劫王耀财色?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叫声最大那个,好走不送。”

“喂,安娜,是不是朋友先?”

亚瑟无奈地看我,那绿色眼睛里一片浑浊。

“怎样啊?!”我干巴巴地说:“你想干嘛?”

“跟我去散散心啦,好烦啊。”亚瑟抬起手抓乱一头金发,躁动不安的因子四处侵染:“等你两分钟换衣服,不要化什么妆,没人看你。”

“丢你妈。”我翻了个白眼回去换衣服。我不是很明白他到底有什么话这么私密非要同我才能聊,弗朗西斯今晚和他交流人生还不够?

“走啦!看乜啊?人家在过性/生活你还想敲人家门啊?”我出来的时候他呆呆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的房间不说话,我上前拉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

走在丽江的街头,还有很多酒吧通宵不关的,其实这里也是开到很晚,因为人多,所以溜出去不被小二发现不是什么难事。

“跟紧我,三更半夜的,丽江乱的很。”

亚瑟牵起我,就像以前一样,我突然鼻头有点酸。

就这样,以前我就经常被他这样保护着。好像真正的一家人,这种无关风月的感情,有时候真的很难用言语说清。从前我就很放荡不羁,在后来有一次终于鼓起勇气半开玩笑地跟弗朗西斯告白,但是又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委婉地拒绝。

他就永远都不会知,我有多么怯懦,这句似是而非的告白已经倾尽我所有的勇气了,因为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我所有的随性都来自内心的不安,所有的不在意都来自内心的太在意。在他拒绝我那一刻,我就觉得,我好似已经破碎不堪。再者,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又像是无数把刀,一刀一刀刺进我身体,好似都在嘲讽我:真是痴心妄想。

我觉得那些眼神又好似黏力十足的蛛网,我就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我很想抬脚转身,潇洒地同他说我开玩笑的,拜拜。但是做不到的,因为心脏的剧痛和无措已经使我失去思考能力了,我没办法做出最正确的应付,我好怕做错了什么,让他们觉得我更加傻。

就那样的僵局里,亚瑟正好经过,也正好看见我委屈地站在那里,而弗朗西斯一脸莫名其妙地拉着他当时的女伴转身。

“安娜!”我记得亚瑟的声音就好似是割破层层乌云阳光,穿透层层围观者的异样眼神,他坚定地向我走来,二话不说牵起我就走:“你怎么在这里,我们走吧,等你好久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弗朗西斯一眼,我不知道当时我滚滚落下的眼泪到底是为我自己的委屈,还是因为欣喜,亚瑟愿意为了我这个识得没多少年的朋友和他的发小翻脸,虽然说翻脸也不至于,但是到底是闹得僵了一段时间。我知道他与我相熟的过程大部分是因为我和王耀熟到极致,王耀当我是亲人,他是王耀男朋友,自然也爱屋及乌,况且我都讲过,我们那群人,就是好到彼此难以分割。

现在都没有变,我觉得很是感慨,那些本身以为生分了的感情,估不到被光阴冲洗,至今还未离席。

我们停在自动贩卖机前面。“你想喝酒?”我掏了掏钱包里面的硬币,还是够的:“百威可以吗?”

“随意。”

“那就两罐百威吧。”我正要去按第二听,亚瑟伸手过来按了果汁:“女孩子不要那么晚在外面喝酒,同我也不行,鬼知道你发酒疯起来会不会很恐怖。”

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因为他看上去是我们这群人里对那段日子最放得下的人——他就是这样,从头到尾的精英模样,好像永远都能向着成功去。

他口口声声说,那些事情不重要,但是这些特殊的亲密,总是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流露出来,他不善言辞,说话别扭,但是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是可以感受到的。和王耀也是,明明很关心他,明明很在意他,却做尽一切柔情的事,最后装作风淡云轻地说:“我只是顺手。”“我又不在意。”“管我什么事。”

你看,口是心非谁会有好下场?这时代太浮躁,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静下来细细观察你用心雕刻的借口,那么你那些用尽心思匿藏在微小细节中遮遮掩掩的爱意又显得可笑没意义,要他听到你心声,不声嘶力竭怎么够?

当年王耀还愿意一点一点从他漫天谎言的虚掩里仔细地捡起他用心藏下的爱意,可是这些年来王耀也会累的,追他的人这么多,怎么会缺条件好的?你看阿尔弗雷德,从头到尾什么不好?有他在王耀身边日日好似小太阳一样暖着他,就算王耀只是一颗无心的花草,都会向着慷慨的阳光长。更何况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比谁都用情。谁规定他一定要选一个让自己爱得最辛苦的?

白驹奔过隙,想必你我听过太多唏嘘,一段失败的爱情有千万种失败的理由,你我曾经也就是寂寞大天地中最普通最普通的痴男怨女,你可怜可怜我,我同情同情你,一起把酒落泪,叹一句同病相怜,明早又回到各自的身份和位置上继续活的风生水起。

“我都快不记得了,好多年了,他以前写过很多情书给我我也基本上忘干净,就记得其中几句,记得很死的。”

   亚瑟突然说,有些自嘲:“痛苦不能使我哭泣,爱却可以。上帝不能使我奉上真心,你却可以。”

妈的,我就说为什么王耀当年语文那么好,这些狗屁情话都能信手拈来。

“亚瑟,可能你····可能是需要我说,我们都是同病相怜,我很抱歉我不会这样讲,因为我爱情失败,是因为我命不好,你失败,是因为你抵死,你活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王耀用了真心给你了,这么多年来他为了你,牺牲这么多,人间上几十亿人,我敢说谁比我池春山的爱情更惨,但是如果是王耀,这句话我就讲不出口。”

“安娜,我知道,你们都怨我对他不好,你也是,阿尔弗雷德也是。我知道我不会讲好听的话,我都尽我所能去对他好,但是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他说的就是他的家庭,他的婚姻,他的生活,王耀纵使很重要,重要到包揽了他前半生大部分的悲欢,但是毕竟不是全部。王耀从来没有成为他的全部。

而他曾经是王耀的全部,王耀为了他可以被人恶意地攻击,在那个对同性恋还充满恶意和质疑的年代里在学校和老师面前独自揽下一切责任被人指着脸骂的狗血淋头;可以为了陪他参加奥数比赛凑钱一个人坐夜车去另一个城市,住最便宜的宾馆,就为了第二天给他一个惊喜;可以因为他们吵架为了哄亚瑟半夜不要命地爬他们小区的电网过去给他喊楼。这种事情太多太多,当年我觉得觉得王耀将自己放的太低,不过我有何曾不是,当年之时,我不但没有替他不值,还觉得身同感受。因为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没错,恶性循环,我们明明嘴上说着表现得对彼此倾尽所有,却不断地伤害身边人,弗朗西斯和我,王耀和阿尔弗雷德,亚瑟和王耀,无人例外。

“如果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王耀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那时候你们刚被学校发现,他就被叫去教导处,一个人揽下所有责任,说是他自己先勾引你和他早恋,你都不知道那些老师骂的多难听。我听得都想哭,他还能笑着跟你说没事。你当然没事。他都替你有事了。”

我当时躲在门外听的止不住的眼泪簌簌流,不知道他怎么能够一言不发地听完走出来的。

“后来你参加全国奥赛,他怕你父母没能来陪你一个人觉得孤零零不适应,一个人坐夜车去那边等你,住几十块钱一晚脏得要死的小旅馆。整晚被蚊虫咬得睡不着浑身都是包,第二天冒着烈日去考场外面等你。”

那时候我刚收到王耀的信息说他到了,气的大骂他有病,什么事情都不和我们说。

亚瑟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拿着一把刀,带着陈年情伤淬的毒,正毫不留情地往这个曾经对我最好的人身上捅,但我停不下来,可能是王耀太重要,亦或是他的经历和我太相似,我们痛都痛到了一起。

“还有你和他吵得最凶你说要分手那次,你肯定记得,高三的时候。当晚王耀就找我借钱买了你想要的游戏机,不要命的去爬你家的电网,幸好没通电你知道吗,他以为自己是谁,从树上一跳就能跳过去?你看不到你不知道,我们当时吓得要死,差点叫120。”

因为你永远只知道那晚上王耀没心没肺地喊楼,当然看不到他悄悄抹掉的眼泪,那些不能哭给你看的眼泪,最终都流进心里。

“王耀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浪漫主义的疯子,他脑子和普通人不一样的,那又不代表他没有心。也不意味着你可以随随便便伤害他。”

“你以为你有多任性?”我笑出声来:“你也是,弗朗西斯也是,以为自己多任性啊?还不是仗着人家爱你,就什么都不在意,就这样挥霍着人家的感情,伤害了别人也毫不抱歉,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这样过分?”

“我不知道。”亚瑟有些哽咽,眼角红红的,不知道是喝醉还是怎么的。

“你看看你,从前对人家这么不好,还想人家陪你一辈子,还不让他找一个能给他幸福的人,还在这里生闷气。你要真的像他爱你那么多的爱他的,现在真是应该拍手叫好,王耀终于离开你这人渣。”

亚瑟冷笑一声:“我不可以是生气?是,我是人渣,我爱的不够,但是我是故意的吗?我故意吗?我想他伤心吗?!”他看着我,眼里戏谑的愤怒,又有种刺痛人心的嘲笑,这眼神太凌厉了,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要开始反击,我蓦地噤声。

“还有安娜,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你以为王耀是你什么人?”他站起来逼近我,他肯定是醉了,红着眼睛剥落温文尔雅的假面,我不会怕他的:“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识得爱情,就你一个人用了心去爱弗朗西斯了,是吗?你看看你自己,又矫情又自以为是,乜都关你事!总觉得只有自己是对的,你知道别人处境吗?你根本就是自己给自己加戏,演的自己对谁都好,做的自己一副很悲惨的样子。给谁看啊?你这种性格,沦落至今不是抵死吗?”

“我······”

停下。

太伤人了,我顶不住的。我知道自己脸色一定白透了像个死人。

语言那么单薄,却沦为我们彼此攻击的武器。

“你什么你?你自己放不下这些事情,这么多年还要王耀担心你的生活,你是不是觉得王耀对你好,你就理所当然地要求他的关心?你说我挥霍王耀,你自己难道就没有在挥霍王耀?凭什么我们都要放下自己生活来照顾你?就因为你恋旧?你怕孤独?你玻璃心?”

但是我真的很不忍心将自己从那段日子里推出去,就算你们一个二个都想走,因为我从来就没能真正的融入过你们。

我们生活环境不同,身份不同,阶级不同,经济不同,性别不同,世界对待我们的态度也不同。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将大家捆在一起就像当年一样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但不经意间,多少好梦最后没有被成全?若我说自己够疯癫其实又能有多疯癫?

做过的错事一一陈列在眼前。

“你看你,这么自私,弗朗西斯凭什么要因为你爱他,他就一定要爱你,连结婚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的狂欢,你以为他吻你的时候真的开心吗?你以为真的是你们两个的感情变质或者消减才会离婚吗?”

“你以为你很爱王耀吗?!”我觉得自己的语言真是单薄,一点攻击力都没有,我毫无还手之力啊。

“你以为你很爱王耀吗?!”亚瑟的反问甚至像一道雷劈中我。

我很爱王耀吗?

原来我很爱王耀吗?

这么一讲,好似又有道理,我迷茫地站在那里,脑中回想起过去,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迷幻模糊的身影,嘈杂喧哗的声音。往事如炮火,曾经装作视而不见的瞬间都像旋涡,再次使我沦落。那些是我和他们分别后赖以生存的资本。

那些来来去去的告别和相聚,那些春夏秋冬的景色,那些嬉笑怒骂的言语。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真实,勾动我悲喜。

因为那些画面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王耀。

没错,就是这样。

我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不是在爱王耀,又是哪一种爱?

如果是,我为什么没有去追王耀,而是去追了弗朗西斯,难道我真的是一个这么痴情的人?被人这样拒绝也要锲而不舍亦步亦趋那么多年吗?

“你看,我都说中,你知不知道,王耀和我在一起,还要花一份心思来照顾你,我难道不难受?我不心疼?你以为你没有伤害他?你就是把自己多余的,弗朗西斯不要的感情扔给他承受而已!”

“他是我的亲人。”我呆若木鸡,干巴巴地辩解,一遍不住地后退。

亚瑟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亲人?神他妈亲人,你和他非亲非故,哪里来的血缘?嫁他弟弟嫁来的?”

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就被他这样扯断了,怒火燃烧我,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甩了他一个耳光“你叫你妈臭嗨?!你有种就再说一次!?”

够了。

明明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怎么还像高中生一样吵架,用幼稚的话互相伤害辱骂?

我怒气未消,抬起手还像擂他一拳,没想到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了一下,但是他毕竟是男人,人到求生自卫关头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这不能怪他。也可能是我们靠的太近了,我本身又把力气都堆到那只拳头上,他这么一挡,我便浑身重心被往后抵去。我慌忙之间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想要稳住自己,但我没有想到身后。

我没有想到刚才我们愤怒地对骂的时候就已经从贩卖机旁边退到了长长的石阶边,就那几步的距离,我往后退去,一脚踏空,整个人就腾了空,瞬间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世界旋转颠倒,后脑勺的钝痛和浑身被楼梯尖角撞击席卷着我,就这样下坠下坠去。

就算醒不过来也好,我就不用面对王耀了,事至如今,我哪来的脸面对他?

恍惚间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安娜安娜,好像是亚瑟,好像是弗朗西斯,好像是阿尔弗雷德,又好像是王耀。

算了,随便了。

003

我醒来的时候正是一个清晨。头上缠着一圈绷带,晕乎乎的像脑子里灌了铅,身上仍旧是痛的,不过大抵都是皮外伤,我掀起来衣服一看,我操,全身青青紫紫,啧啧啧,丟。

这时候趴在床边的人醒了,居然是弗朗西斯,他睁开迷蒙的眼睛看了看我,惊喜地说:“安娜,你醒了?你好点了吗?”

“亚瑟没有推我,是我自己没注意脚下踩空才摔下去的!!”我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脱口而出这句话。

他愣住,神色复杂。

“真的!”我有些急切:“不关亚瑟的事!他喝醉了,但是没有推我!”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阿尔弗雷德从门外冲进来,拿了一杯温水给我:“你终于醒了,我们吓死了,亚瑟抱着你回来的时候你一头血,我们都以为你出什么大事了!”

“亚瑟这次也是过分了,都说他酒品不好,喝起酒来就发酒疯。”阿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的脑袋:“对不起啊安娜,叫你过来又没看好你,亚瑟昨天看到我和耀······呃,情绪就不太好了,我没想到他会去找你喝酒来着。”

“他看到了?”

“·····他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接吻······”

“噢。”

好彩不是搞上了,那样恐怕他会直接发疯。

亚瑟还是放不下王耀啊,那我呢?

我回头看了看弗朗西斯,和他眼下的黑眼圈。

我就放下弗朗西斯了吗?

我知道亚瑟酒品不好,喝一点点就容易大醉,没想到他连啤酒都顶不住。

更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就在我失足跌下长阶后,亚瑟吓得酒立刻就醒了,跑下来把早就昏得不省人事的我翻过来,看到一片血更是惊恐,二话没说就带我回到酒吧,小二看见他抱着我回来,胸前被我蹭了一些红,吓得立刻冲上去踢阿尔弗雷德的门,毕竟是磕到楼梯边,否则不会这么痛,加之滚落的过程中也许也磨蹭磕到一些脑门或者其他的皮肤,总之红红紫紫就是了。

弗朗西斯本来是睡了,半梦半醒的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咚咚响,跟着下来看个究竟,没想到看见明显就是醉了酒刚刚清醒的亚瑟抱着他的前妻,可恶的是他前妻还一头的血,浑身沾着路上的青苔。

就觉得怒火中烧。且不说亚瑟三更半夜找他前妻出去喝酒,还把人推下楼梯。

“操!”弗朗西斯推了一把亚瑟,后者呆愣着,还未反应过来。

“你三更半夜敲安娜门干什么?带她出去喝酒?你想泡她?还是想带她去一个什么宾馆打炮?你他妈什么烂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泡王耀的时候就没多安分!”

“亚瑟柯克兰!我警告你,你男朋友被人抢了是你自己没本事!你从高中到现在喜欢419泡什么妞不关我事,你竟然敢下手打安娜?!”

弗朗西斯觉得自己今天就要杀人了。他挣开阿尔弗雷德钳制住他的手冲上去提起亚瑟的领子:“安娜当你是朋友是亲人!你竟然敢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你自己发酒疯你不知道?!安娜一身血你不要跟我说不关你事!”

“你不要左一个安娜右一个安娜!”亚瑟突然自我放弃一样大叫,他反手推开弗朗西斯,对着弗朗西斯破罐破摔地笑着嘲讽:“反正你们都想同我撕破脸!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推了她一把,是,我人渣,我对不起王耀也对不起她不管安娜怎么说我都不该推她,等她醒来我会去跟她道歉的,多少次都行,她开心就行!”

“我会道歉的,你呢?!”亚瑟一脸挑衅,真的是没清醒啊。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道歉啊?!你觉得谁欠谁啊?你们不是都很正义吗觉得我欠了王耀吗?!来说说看,弗朗西斯,你打算怎么跟安娜道歉?还是以死谢罪?”

“我是烂人,我是人渣,我对王耀不好,我他妈的后悔死了!我不如死了!但是我真的很爱他!真的,要不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们看?!上面全他妈的刻着王耀王耀,我爱他!”

英国人不管不顾地哭起来,在酒吧里回响的声音吸引不少目光。

他知道王耀在上面又或者人群中,如果过去我没能说出口,那么这次这样声嘶力竭,你该能听到了吧?

“我知道他不会给多一次机会我的!我知道他现在已经爱上阿尔弗雷德了!他份人就是这样,爱我的时候不会回头看阿尔弗雷德!现在爱上阿尔弗雷德了,同样都不会在心里留给我一丝一毫的立足之地!”

“我多希望他都是个人渣,这样我就不用对他这么内疚的,就不会那么爱他的!爱到今天,爱到这一刻!这样他现在就会回头看看我,就会知道我,亚瑟柯克兰后悔和他分手了还后悔得想死,就会看到我迟到太久的真心。”

“我都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只不过他不愿意了,就这么简单。”

我以为我看够了阳光,直到再次与你人海对望,才知道我从未见过阳光。

亚瑟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面前的弗朗西斯和阿尔弗雷德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宛若看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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